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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崴:在乡村设计建筑,学会的不止“斗智斗勇”

希希 一筑一事
2024-09-03

2020年8月,山西省沁源县沁河镇韩洪沟村——一个深藏山谷、只剩4户村民的小村落——在去年完成设计后,正在施工。一栋新房子刚开始修建,却突然遭到一位村民的反对,接下来的施工只好叫停。这让建筑师何崴不明所以。


究其原因,是因为新建筑和路对面的老房子之间的间隔空间呈“梯形”,也许这对于在城市中生活的人而言无足轻重,但它让当地村民联想起“棺材”,觉得很晦气。尽管这件“小事”让何崴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像往常一样,耐心和这位村民沟通并解决这个问题。不能不建新房,也不能不让村民满意,他机智地想了一个办法:在“梯形”的右下方,截出一块“三角形”区域用作绿地——“棺材”不见了,疑虑被打消,韩洪沟村改造计划得以继续进行。如今这里成为知名红色旅游景点。



而这还只是何崴8年乡村建筑设计生涯里的一件小事。不难猜想,8年时间,这样“鸡毛蒜皮”的事,他和他创办的三文建筑事务所经历了不计其数。而正是在这些“小事”的磨砺中,何崴有了自己在乡村做建筑设计的经验和方法,成为这个领域的代表人物之一。



在乡村

弱化设计,降低手法



乡村建设自1949年以来,历经了几个阶段。尤其是最近这一阶段,从2012年党的十八大提出的“美丽乡村”、“特色小镇”、“田园综合体”,以及2017年党的十九大提出的“乡村振兴”等战略之后,政策和资本的进驻,让乡村建设成为推动社会发展的一股强大热潮。


仅从建筑设计角度观察,不论是发展历时10多年之久、如今成为乡村建设典型样本的浙江松阳县乡村振兴,还是去年引发不同领域大讨论的大南坡乡村改造与更新,亦或是专业建筑杂志对相关议题的关注,以及今年在景德镇举办的“乡村建设”展览,都让人看到一大批建筑师涌入了这个领域。这是一次长时间的实践过程,这也是一次没有最终正确答案、仍然要试着摸索的过程。但显然,建筑师的介入,让乡村不再只是靠刷新、大修基建、模式化操作的方式来实现复兴。


何崴是一位较早进入这个领域而持续实践,且获得国内外建筑界关注的建筑师。从浙江丽水松阳县的“爷爷家青年旅社”、福建省三明市建宁县溪源乡“上坪古村复兴计划”到近期被媒体反复提及的“石窝剧场”,以及诸多摘得具有影响力的奖项,他为乡村建设提供了值得借鉴和参考的思路。


爷爷家的青年旅社。


知名建筑理论家、评论家、策展人、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院长李翔宁评价道,“何崴的作品一方面通过夯土建筑的保存和改造,延续地方的建造传统和类型,让建筑文化的力量得以彰显;另一方面,建筑部分向村民开放,体现公共性的价值,并通过建筑再生和产业激活,为当地居民提供机会,重塑乡土社区的纽带。”


不是无根据的“修新建新”,更非“复制式美化设计”,何崴和三文建筑事务所常常是选取村落里闲置废弃的建筑来改造。面对古村落,他们也并不刻意地追求复古形式,也不使用过于现代、城市化的形态介入,试着在回应当地村落文化的同时,来完成一些真正供人使用的空间:民宿、咖啡厅、书店、博物馆、文化展厅、公共场所等等,它们成为吸引外人进入乡村的场所,带动当地消费,进而让乡村获得关注,产业得到更新的同时,本地村民的日常生活也有了更多可能性。


福建省三明市建宁县溪源乡“上坪古村复兴计划”。


在建筑设计领域中,乡村建筑的设计可以说是最为特别的一类。


不同于在城市进行建筑设计以完成甲方任务为目的,乡村建筑的设计要同时处理政府、村民、投资方以及空间使用者的关系和利益,还要处理文化冲突以及风俗观念带来的观念差异等问题。在何崴看来,建筑设计只是重塑整个村落的一个环节,应将其与经济、社群问题联系在一起考虑。虽然建筑师并不是社会和经济问题方面的专家,但至少应该具备这方面的思维,也应该带着这些思考进行设计。



5个设计关键词

很接地气



何崴曾在一次展览上写道:建筑师在乡村的角色和身份是多重的。在我看来,这种身份的多重性是建筑师回归乡村从事设计时候最不同于在城市的特征。在城市,建筑师的工作是工业大分工中的一个环节,他上接产业策划、城市规划,身边有室内设计、景观设计、工业设计等行业为伴。建筑师只需做好自己,无需东想西想。在乡村,建筑师的工作变得没那么清晰了,设计变得时大时小,跨界、融合更是家常便饭。


这种融合、跨界指什么呢?在他的方法论里我们可以找寻到答案。


王家疃村柿园民宿。


相比很多建筑师从建筑学、人类学、社会学等角度对乡村设计作出深奥学理性的阐述,何崴的乡村建筑设计方法论“很简单”:有的玩、坐下来、住一晚、带着走、可以晒。也许是得益于作为中央美院教授的讲学经历,以及多年媒体经验的积累,他也善于总结经验,讲解清晰明白,而且呈现出“接地气”的风格。


将乡村建设为某个旅游目的地是现在比较流行也较为有成效的方式,城乡之间的互动给乡村带来新的生命力。“有的玩”指的就是挖掘本有的文化资源,或者设计出一个可以“玩”的空间,让村落形成旅游目的地。“坐下来”是为了尽量避免游客“过境式”旅游让游客可以更长时间地停留在村里,增加消费的可能性,让农民从本地旅游资源中真正收益。“住一晚”也就涉及到了民宿。设计师如何设计一个独特的住宿空间让外来者停留,这显然在如今的市场上得了明显的反应。


王家疃村白石酒吧。


“带着走”说的就是旅游产品。不过在何崴看来,这种旅游产品应该从在地文化中去挖掘,做出有本地特色的文创产品。而“可以晒”,则是指建筑通过媒体(比如晒朋友圈)得到更为广泛的传播。虽然一些建筑师并不认可建筑变成网络的焦点而有成为“网红”的结果,但何崴并不排斥,他认为通过“晒”,可以让城市和乡村之间都可以被“互相看见”,彼此都增进了解。


809兵工厂遗址改造。


对于乡村是否有沦为“景区”而只服务于游客的嫌疑,他曾在文章《浅谈乡村复兴五要素》中作出解释。


“在乡村建设和乡村复兴过程中,核心问题是如何增进农民的收入,更精准地讲是如何通过改善环境(政治、经济、文化、生态)增加农民的收入,从而吸引农民回农村。”他在下一段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当今乡村旅游经常被学者批评的原因是乡村越来越不像乡村,逐渐变为‘景区’,乡建的服务对象也更趋近于游客,而不是本地人。究其原因是乡村一旦开始做旅游,就容易陷入‘赚快钱’的轨道。门票、餐饮、住宿都属于快钱的行列。于是一部分农民先富起来,而另一部分农民则置身事外,时间长了自然会产生矛盾。笔者认为如果处理好‘带着走’的命题,是可以减缓此类矛盾的。”


何崴提出的5大要素,更像是站在全局为一个村落从产业规划、生产发展提出想法。而作为实现目的手法——“建筑设计”,如何在乡村里发挥,何崴有自己的深刻体会。在他看来,在乡村,整个设计工程进行到执行操作层面之时,50%靠图纸,30%靠设计师在现场调整,20%靠村民自己的发挥。“但这20%,常常带给你很多惊喜。”(*《何崴:让建筑激活乡村》,《大众日报》)


石窝剧场。


这类惊喜常常体现在村民具有智慧、在长期实践中积累而出的工艺和方法。


在威海设计建筑的时候,何崴常常采用的“胶东传统砌石工艺”就是一个体现。在他看来,这种工艺既有本地传统文化的影子,也有难得的手工美感,还能勾起人对故园的愁思。胶东传统砌石工艺也被用在了石窝剧场的设计里。石窝剧场从古代希腊的剧场、意大利锡耶纳的坎波广场,以及南京中山音乐陵台等建筑获得灵感,以村子旁废弃的小型石坑为舞台背景,“挖”出了一个露天舞台。后勤空间兼作咖啡厅的场所,则巧妙地藏在下面,成为看台的一部分。


传统砌石工艺让剧场呈现出质朴无华的美感,与山体自然地融为一体。


石窝剧场。


同样,河南西河粮油博物馆最“夺人眼球”的“花窗墙”也出自当地村人的智慧。


每组图案以6块砖头为一组,所有砖头只以“点”相接触,这样的“拼接”明显会留下很多缝隙。一般人都会认为,这么多缝隙是很难让一堵墙搭建起来的,但这个问题却被当地工匠用自己的经验成功解决。


河南西河粮油博物馆最“夺人眼球”的“花窗墙”。



在当代与乡土审美之间

找到平衡



实际上,就像文章开头的故事那样,何崴和当地村民的冲突并不鲜见。设计时为了明确不同屋主的产权问题,他必须修改方案;修建时遇到当地施工队“为了方便”会自主施工而不按设计方案执行,这些“意外”都需要建筑师去耐心沟通、协调。


虽然“头疼”的事并不少,但在电话中,和何崴聊天的时候,他不仅强调“压低”自己建筑师的设计手法,更在心态上强调“不要以精英的心态、居高临下的姿态去看待乡村,看待村民。”


“不可否认的是作为城里人,我们难免有‘高高在上’的心态,但到了乡村你才会发现,村民们的审美、技艺、智慧,以及他们对新事物、当代审美的接受度不可被轻易低估。很多时候,真实的乡村也并不如我们很多人想象的那样衰败、凋敝。相较之下,乡村常常面临的困境是,没有城市有更多选择。如果真的要介入乡村,不要对他们的认知带有预设和判断。


大槐树下的场院,韩洪沟老村复兴计划。


他也曾这样总结写道:在乡村的建筑实践是一种双向的教育过程。作为建筑师的我们告诉村民什么是当代的设计和审美,而村民告诉建筑师什么是乡土的、地域的智慧。


在这个过程中,建筑师的身份既是教育者,也是被教育者;既应该凸显作为设计者的先知先觉,又应该尽可能地隐藏自己的“外来者”身份,用当地人的视角去观察,去思考,甚至去生活。


也许对于在乡村做设计的建筑师而言,难点就在于如何让“当代”与“乡土”两种审美,以及在“教育者”和“被教育者”两种身份之间找到平衡。由三文建筑完成的“都团村公共服务中心”也许可以提供一种方法。


都团村公共服务中心。


釉面瓦是设计的“焦点”。事实上,在建筑学者、文化学者眼中。釉面瓦、彩钢棚、瓷砖等都是与乡村风貌“格格不入”的事物,而村民则将其作为炫耀“富足”的材料。与其各不相让,不如想办法“融合”。都团村外有闲置的一大一小烤烟房(用于烘烤烟草的生产建筑),业主希望将其改造成一个公共休憩空间。除了对原有空间逻辑的梳理,三文建筑特意加了一个“雨棚”——一个夸张的、倾斜的、漂浮的大屋顶。


屋顶使用了鲜艳的釉面瓦。釉面瓦从淘宝采购,具有普适性。设计中,建筑师做了多种尝试,讨论釉面瓦的色彩和组合方式。最终,瓦面颜色的选择为黑、灰、红、橙、深绿、浅蓝。屋顶上部以黑色瓦为主,与背后竹林呈现为出“黑与绿”的色彩对照关系,类似传统建筑屋顶与山林在色彩上的对比。其他色彩的瓦面主要集中在屋顶的前部和檐口处。


都团村公共服务中心。建筑分为两层,一层由几个小空间组成,除了厨房外,都具备很强的公共性。社区中心和展厅串联在一起,既可以服务于本地人,也为外来者提供休憩的空间。展厅室内保留了原烤烟房的空间格局和部分构件,如挂烟草的木架、观察火势的开口等。在此基础上,增加了展桌,用于摆放与地域有关的农产品和手工艺品,为建筑未来的经营提供条件。


釉面瓦排序所形成的图案并非完全随机,其原型来自于对周边荷塘和稻田风景的航拍图,最终图形经过了抽象化的处理。


通过艺术化的处理,釉面瓦这种“乡土”材质既有了当代审美,也与当地乡土文化有了联系。



等到40岁

才迎来第一个“落地”项目



乡建设计对如今的建筑圈是一个“风口”,但在2013年,乡建尚非今日盛况。


当时,何崴已经在中央美院任教也在国内外知名建筑杂志发布文章,编辑书籍,也带领学生到乡村考察,但很多设计和规划“实际上没有落地执行”。就这样度过了“没有作品”的8年时间,直到自己年满40岁的2013年迎来第一个全部由自己主导、得到执行的建筑:河南信阳新县西河粮油博物馆。


2019年经过二次升级改造的粮油博物馆外景。


那一年某天,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罗德胤在微信群里发送了一条“信阳新县公益计划”的消息,问有没有人有兴趣去参与设计。那时觉得自己尚未有一个“落地”建筑的何崴毫不犹豫地表示参与。


“虽然建筑师有‘老人行当’的说法,在40岁之后成名的人占多数,但我那时觉得40岁还没有‘实际的作品’很怕来不及了。”信阳新县离北京路途遥远,从城里赶去高铁站,然后乘坐高铁,出站后再乘车前往当地,总共需要花费8个小时。一来一往,路途奔波,每周都要去1次。为了筹措费用,又花了6个月时间。


2019年经过二次升级改造的粮油博物馆内景。


虽然疲惫,“但来不及”的感觉催促着何崴坚持下去。没有想到在建筑全部落成的2014年,它在业内名声大噪。


当初的经过历历在目,不过回头看向那个“转折点”的何崴说:“它是我的一个新起点,更是一个对我建筑师身份的证明。有了它就有我的作品,在那之后,我才敢说自己是一名真正的建筑师。”




主编:牧之、鹤鹤

编辑:希希

撰稿:希希

摄影:均由三文建筑事务所提供

校对:Eva

设计:Ozz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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